吴远秀:采访要收多少钱?
受访先问价的惯性思维,暴露出访民身后的灰色产业链
摘要:“你采访我,你要收多少钱?”吴远秀在电话里“问价”时,我正在远离北京的一个城市蹭一个饭局,坐在旁边的是新闻界前辈鄢烈山老师。我挂电话后把这话当下酒菜讲给他听,他边吃惊边发了点议论。
南方都市报记者占才强
“你采访我,你要收多少钱?”吴远秀在电话里“问价”时,我正在远离北京的一个城市蹭一个饭局,坐在旁边的是新闻界前辈鄢烈山老师。我挂电话后把这话当下酒菜讲给他听,他边吃惊边发了点议论。
很抱歉,我忘记他当时说了什么,只记得一向温和的鄢老师,首先是沉默。
昔日女企业家的顾虑
“你怎么会这么问?”我反问吴远秀。她是一个访民,在网上发帖说,因为上访,户口被两个省都注销了,部门领导发现这一线索后把料转给了我,我辗转联系上她的代理人,那是她给我回的第一个电话。
我们约定好采访时间和地点,没想到她最后来了这么一句。我有点短路,怀疑是否听错或理解错了,但没错,她问我采访她,她要付给我多少钱?她的回答像发问一样,一本正经:“他们说现在采访都是要收钱的,不花钱,哪有记者采访你,给你写报道?”我问他们是谁,她说是以前来找过她的记者。
我立马提醒她,“我们采访是不收钱的,收钱的都是假记者”。但从她将信将疑的反应来看,她倒怀疑我是不是真记者,是不是真的会大老远跑去采访她。这是约访吴远秀时的一个插曲。这个插曲被后来的采访主题冲淡,也没法在报道中呈现,但一直像苍蝇般嗡扰在心里。
见到吴远秀后才知道,这个生在湖北,嫁到河北,有两省户籍身份边界模糊的女人,近年一直游离在以北京为轴心的三地间,在其两处户口先后被注销之前,为让媒体对她的官司“不公”进行报道,曾先后托人找过许多记者,也有自称记者的人主动来找过她。
一个记者在了解她的情况后,开价2.5万元,并以8%索赔金额的提成做条件,同意对她采访并作报道。“我没答应,我哪有那么多钱?后来又有好多记者来,都要花钱才能报道”。
在广为散发的上访材料和网上发帖中,吴远秀的身份是一个昔日的“女企业家”,“很多找上门的记者就是冲这个来的,他们说你一个企业家,花这点钱算什么?”现实情况是,自从法院判决和丈夫身故后,她的家庭企业早已经被债主搬空,如今还欠几十万元的外债。很多夜晚,她只能在北京南站的候车大厅度过。
早已被曝光的地下链条
在吴远秀游居的北京南站及其外围,有着煦暖阳光的午后,这里的街道俨然成了访民扎堆的自由市场:街边的复印店生意兴隆,旅店外挂着代写诉状、代理申诉的招牌,马路上售卖着打印好封皮的各种信封———上面印着各个机关和信访部门的邮寄地址,还有人将各种法律法规印成小册子,5元一本摊开叫卖……
而这条为访民服务的灰色“产业链”之外,来自江西的老汉曹宝贵说,经常会有人带着记者模样的人穿梭其间,承诺可以为访民采写报道,但条件是“几百、几千甚至上万”的费用,“搞不清是真记者还是假记者,你要看,他也有记者证,同意了就到旅店开房密谈”。而这股地下潜流早已不是秘密。据《新京报(微博)》2010年的一篇报道,不少访民就曾花钱买过各种“内参”:“内参编辑部”派来的“记者”对访民承诺,只要花费几百元到数千元不等,其上访诉求就可以进“内参”,被中央领导看到,问题将因此而解决。但据该报记者调查,所谓“内参”不过是有人以所谓“维权机构”的名义,骗取上访者的钱财。
花500元买过“内参”的访民荣晓玲,自己曾被要价1000元,“我给了一半不是因为有顾虑,是因为我没钱了。”她最难的时候以在北京站捡瓶子为生,一天只吃一块钱的饭。
在这篇报道中,新闻出版总署新闻报刊司负责人称,一些社会人员创办所谓“内参网”、“反腐网”等,利用群众上访的迫切心情,以帮群众办事为名牟取不正当利益。而这种乱象滋生的背后,是访民对正常信访渠道信心的缺失和媒体行业良芜丛生的现状。“找政府不如找记者”,“花钱买报道”———在上访灰色地带浸淫多年,靠地下潜规则谋求出路的吴远秀,其“采访问价”的惯性思维看似奇怪,实则自然。
这让我想起半年前,我采访过的另一湖南访民阳湘正。
也在北京南站,他被几个陌生人架到车上,卖到河北一家砖窑厂做黑工。在找到他采访时,他也忐忑不安:我现在手上没钱,等我的上访解决了,我拿一部分赔偿报答你。在那之前,也有记者从他那里拿走材料,承诺给他在媒体或网上写报道,“但是要给采访费,我没有钱给他,那个记者后来就不见了。”
吴远秀的报道刊发次日,湖北公安机关便为她恢复户籍。当地部门反应之快,也足见曝光的“管用”。
但两天后,再次被送到久敬庄的她又给我打来电话,“我的上访问题还没解决,你要继续跟踪报道,等问题解决了,我一定好好酬谢你!”我只好再次解释:我们是正常采访正常报道,不要你酬谢,你也不要再花钱找记者了,记住收钱的都是假记者。她依然执拗:“我知道真记者是不收钱的,但是你要接着报啊……你放心,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,不会亏待你……”
在电话里,我只能苦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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